STAlgorithm

瓶邪ONLY 不拆不逆
盗墓笔记一生推
书剧分离

《我执》(狼人杀/瓶邪only)

大半年前参本的文终于放出来了(~ ̄▽ ̄)~


《我执》

 

前言:

黑暗。

远处一豆点灯光兀地亮起。

镜头缓慢前追,过程中逐渐加快。速度濒临阈值,白光乍然一现。

黑暗又沉重地挤压过来,像抖落的烟灰一样,疲软地弹跳两下,带着呛人的、烧灼后的味道。

同一时间,一只瘦削的手飞快地把散牌收起来。

“故事是何时开始的,又是怎么结束的。”

双手交替洗牌,速度极快且规整有序,但见数十张牌已被洗出重影。转眼反铺在桌上,码得别致异常,旋即再次收牌叠牌。十指间纸牌弹跳如刀片,映着光,来回窜动。这时,一张牌翩然掉在桌面上。

牌面朝下,反扣。

双手猛地一收,镜头随之上移。

吴邪垂着头,把牌一摊,接着说:“应该用它来讲述我,还是用我来讲述它。”

他靠在椅子上,双目微寐,好像安眠在一个绵绵落雪的季节里。半晌,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,裹挟着回忆时的力不从心、扰攘和疲惫。

“那是一个冬天。”

隐秘的情绪就像暗流一般,逼仄、又湍急地汹涌而来,漫过口鼻,漫过眼睛,漫过窗外不知何时聚拢的,灰蒙蒙的密云。

他想了想,补充道:“不太冷的冬天。”

 

 

 

(一):

“狼人杀,不严格地说,是一个博弈游戏。”

吴三省单手撑着桌子,把烟头弹了弹:“有的人会一直诚实,有的人则对你说谎。你和对方所获取的信息,一般是不对等的。”

他抽出一副牌,一张一张地摊开在桌上,正面朝上。

“平民、神民。平民只有投票权和发言权;神民分为预言家、丘比特、女巫、猎人、守卫、长老。这些神民,每个人都有别人取代不了的能力。”

吴邪站在窗边,看到远处夜幕逐渐垂下。地平线上空破裂的云层,像极了旧社会的歌女委地的裙摆的褶,带着难以言说的风尘味。国道两旁的路灯平行着顺次亮起,又一辆重型卡车风风火火地碾上水泥混凝土的路面。车厢包着黑色塑料布,看不出运送的什么材料。

吴三省还在那边说:“你要记清楚了,等会开局,没有人跟你重复第二遍。”

沉闷的引擎声像核反应的冲击波一样,朝四面八方辐射开。临路平房的楼板、室内的方桌不堪重负似的,摇摇欲坠地跟着振动起来。吴邪垂着眼睫,居高临下地看着它横冲直撞地、风驰电掣地越过三层黄色路障,卷着发灰的尾气,逃脱在十字路口的电子眼下。

他又静静站了一会,突然伸手搭上锁扣,用力一拧,关上窗户。

关掉最后一个通风口,暖气的功效才缓慢酝酿出来。室内逐渐回温,空气里弥散着硫磺味,热气膨胀得让人胸口压抑。

吴邪一边理衣领一边往回走,问道:“什么能力?”

“其实这些能力都不重要,”吴三省盯着纸牌笑了笑,凑近抽一口烟,隔了半晌才说,“预言家可能预判错误,守卫不能连续两夜守同一个人,猎人临死才能反戈一击,长老只不过比平民多了一次生存的机会。

“也许女巫能救人一命。但她只有这么一次选择,救别人,还是救自己。”

吴邪在桌前站住,一一看过牌面,点点头,示意自己已经记住。然后把牌叠起来,递给吴三省,随口问道:“神民要用这些能力去对付什么人?这个游戏还有对立方?”

吴三省接过薄薄一把纸牌,眼神变得锋利起来:“当然有对立方。神民的存在,就是为了抗衡和制约他们的力量。”

“他们叫什么?”吴邪问。

吴三省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牌,在他面前晃了晃。

“狼人。”

 

-

 

“天黑请闭眼。”

入夜前寺庙里的最后一道鼓声敲响,浑厚的音色宛如实质一般,腾空而起,翻越千山万岭和城市错综复杂的街道,抵达这间狭隘的、拥挤的平房。

黑暗陡然降临。

呼吸声在这局促的区域里无限次放大、折返、消减,但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
“丘比特请睁眼。”

一双眼睛被唤醒,渐渐适应房间内的亮度,像冰川上的孤狼一样,神色诡秘地伏击着,四处窥探。

“请指定情侣。”

有人迟疑了一下。

情侣?这是什么设定?我想一想……大概是同生共死。对,同生共死,只要有一方死亡,另一方必须跟着殉情。这是这个游戏的规则。

“请指定情侣。”

这个冰凉的、不带感情的,且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再次响起,催促他快做决定。

这位“丘比特”像真正的维纳斯之子一样,顽皮又神圣地伸出双手,做出引弓射箭的姿势,指了指席位上的两个人。

“确认是指定这两位做情侣吗?”

当然啦。“丘比特”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,好像大业已成,即将名垂青史一样。他懒洋洋地做了一个“继续”的手势。

“丘比特闭眼,请情侣睁眼。”

吴邪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。那只手很快就离开了,容不得他反悔。他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,用手揉了揉,努力适应室内暗淡的光线。

“情侣互认。”

透过指缝,吴邪看到一个人的脸朝向这边。那人五官浸在黑暗里,泅成一片,看不清楚。但他像是预判到什么,猛地觉得肋下燥热起来。

有一个地方像脆弱的塑料布一样,慢慢胀大在体内,然后被烫皱。

好像暖气开大了。他有点出神,手缓慢地放下来,迅速瞥了那人一眼。

张起灵坐在他的左手边,隔了半个人的间隙。他注视着吴邪的全部举动,眼球一下都不转动,仿佛在透过吴邪来盯着他身后的什么人。

吴邪对这道目光不甚在意,但始终有个人盯着他看,还是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。他皱了皱眉头,准备给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。

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张起灵手中一道白光闪现,犹如战场上破空而来的利箭,眨眼间逼近吴邪的脖颈。

这一动作实在太快,没有人看清楚张起灵的动作。而吴邪作为一个没有训练过的普通人,甚至来不及喊人、挪动或者做别的反应。在这逼人的锐气中,他每个关节都陡然变得僵硬,力气全无,血液凝固。

皮肤上有一点瘙痒,然后一个东西坠了下来。

张起灵反手一抓,把那东西握在手里摩挲两下,然后递给吴邪,做了个口型。

“你的东西。”

变故陡生,结局可笑,吴邪心情犹如坐了过山车。再看看张起灵面无表情的脸,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发作。于是闷闷地接过铜钱项链,一声不吭地塞进上衣口袋。

“我们是情侣。”张起灵把铜钱项链抽出来,帮他挂上,又做口型说道。

吴邪的脑海里有不少关于这个人的记忆——不同时间线的故事。但他尚未梳理出来,只觉得这个人陌生又熟悉。在见到张起灵的第一面时,有无数画面从吴邪眼前飞速掠过,各种难以言明的,或悲哀或忧愤的情绪都从眼底澎湃着退去。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切的由头是什么。

他抖落出的心情,就像一张莫名其妙被揉皱的锡箔纸。

张起灵还在看着他,目光直视,没有躲避,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,甚至还有一种很深情的味道。吴邪没听清楚,不觉在想,张起灵说的是游戏里的情侣,还是游戏外的情侣?那差别可大了。

马路上的震颤还在不间断地传来,沉闷的空气在室内板结成块,没有任何流通的迹象,让人窒息。在这种状况下,竟然有这么一个很奇怪的人,他红口白牙两个人的关系,仿佛真的情动于衷。

吴邪闭了闭眼睛,突然觉得有一点暧昧。

张起灵没有转回身,还在看他,似乎想确认。

吴邪又想到那个问题的二义性,不知道回答应该哪个,却鬼使神差地,轻声道:“是,都是。”

那个声音再次出现:“情侣闭眼,请预言家睁眼。”

“预言家要查看谁的身份?”

预言家在心底盘算了一番,慢慢看向圆桌上的某个人。

“好人是这个图案,坏人是这个图案。预言家要查看的人,是……”一个特殊符号闪着荧绿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在圆桌中心,从上到下,从左到右,反复书写三遍。过程极慢,如同溺死者往生前的最后一口气,充满恶意地倒吊着,直至看的人明确答案,并烂熟于心。

光斑呈涡旋状,似乎还暂留在视网膜上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。预言家喘了口气,暗自心惊。

“预言家闭眼,狼人睁眼。”

夜晚的重头戏这时才开始。

“狼人请杀人。”

在狼人伸出利爪的刹那,几道隐秘的目光妄图从指缝间探出,来窥伺群狼,但是规则铁城墙一样地据守在那里,牢而不破。

“狼人闭眼,女巫请睁眼。今晚,被杀死的那个人是她,你要救她吗?”

女巫摇头。

“女巫要用毒药吗,毒谁?”

“女巫闭眼。”

“天亮了。”

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,有人抖了抖衣服,有人向后挪动椅子,老化的木质地板和椅子腿刮擦,发出尖锐又刺耳的一声。

那个声音像机器一样僵硬无比,又重复了一遍:“天亮了。”

 

【A】:

“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做,足足等了三天时间。这三天里,我唯一注意的地方,就是那个他们消失的洞口。其间,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进入那个洞口,但都以失败告终。”

“终”字最后一点,用力极深,几乎刻透纸背。可想而知,啪的一声,笔尖折断。

吴邪发抖地攥起铅笔头,神经质地尝试了十几次,才慢慢发现铅全部用尽,已经不能继续写下去了。

身侧的胖子鼾声如雷。在滴水声清晰可闻的西王母墓里,这带有回音的鼾声,居然带给吴邪像盾牌一样厚实的、稀缺的安慰。他合衣躺下,怕冷一样地,身体慢慢蜷缩起来,眼睛却依然盯着头顶的洞口。

没有人回来。

几天前,陈文锦在腰上系上套绳,进入孔洞之内。在大概一个小时后,绳子另一头突然失去回应。胖子快速拉动,绳子像流水一样从孔洞里摔了出来。

围着的人脸色大变。张起灵借力踩着胖子的背,一下钻进那个洞里。他们以为张起灵会带着陈文锦平安回来,但没想到,张起灵也完全消失在孔洞的深处。

吴邪几乎没有休息过,一直坚持站在洞口往上看,似乎只有保持这个动作,就能将自己扼制在崩溃的边沿。胖子试图劝解过,但全是白费力。

吴邪跟他们这群亡命之徒不太一样,他固执、友善、爱幻想,甚至有些孩童般的天真。废弃一件物品或丢下一个人,对这群人来说,如探囊取物一般易如反掌,他们习惯互相出卖。甚至文明社会里,也有这样衣冠整洁却茹毛饮血的野兽。

胖子担心吴邪应激反应太大,像医生安慰患者家属一样不时问他一些问题:“小吴,你等的人是谁啊,要等多久?再过三天,等不到我们就……走吧?”

一片黑暗里,看不清他的神色,回答永远只有一个。

吴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……张起灵。”

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,局势发生巨变,拖把等一行人陆陆续续地表露出厌烦、倦怠、不满的情绪,并逐步敲定了口粮分配、离开的计划。他们原本就是打算依靠吴邪等人的经验走出去,但是就现在的局面来看,这个想法要作废了。

这是拖把一行人确定离开的最后五个小时,吴邪用一个很短的铅笔头,在随行笔记上记录下一切。而后,他合衣躺在毯子上,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黑黢黢的孔洞。
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脑袋里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,一张快速覆盖一张,最终猛地定格在“吴三省”冒出胡茬的那张脸上。

他突然想起几天前,“三叔”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“三叔”倒在担架上,费力地拉过吴邪的手,谨慎地写下一个字。他声音嘶嘶的,像是在漏风:“我们……当中,有人不干净。”粗粝的指尖在吴邪手掌上完成最后一笔,收尾是一捺,瘦骨嶙峋。

吴邪头皮一紧,打了个哆嗦,慢慢握紧右手。

吴三省写的那个字,是狼。

 

 

 

(二):

“现在开始竞选警长。”

第一夜过去,圆桌边有一丘比特、一预言家、一女巫、一猎人、一长老、仨平民、四狼人。

张起灵、吴三省、梁湾举起胳膊,随机抽取座位,按照逆时针方向,开始发言。

梁湾慢慢看了张起灵一眼:“我是预言家,我昨晚验了张起灵的牌,他是好人。你们把警徽投给我,胜率会加大,过。”

吴三省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:“搞什么啊小姑娘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,在真的预言家面前跳强神,是会被查杀的。”

“我昨晚的确验了张起灵的牌,”吴三省顿了一下,没有继续说下去,“我希望在场平民阵营的各位,把警徽交给我。这个小姑娘在真的预言家面前跳预言家,如果最后不退水,那么十有八九是狼的同伴,过。”

张起灵淡淡道:“我是狼人?”

他紧盯着吴三省,却没有什么表情:“我不是狼人,是强神。”

一句话像滴水坠入江河,在人群深处泛起细密的涟漪,他却没有什么反应,自顾自道:“如果有人打算票死我,那么我的能力,会带走场上的某个人。”

一轮投票过,吴三省拿得警徽。

那个声音宣布:“今晚死的是,唐宋。”

接着进入讨论和投票阶段,因为第一晚死的是唐宋,而跳强神的人声称并没有选择救她,所以唐宋有一定几率被怀疑为狼人自刀,骗药未果。

没有过多的信息容人分析,大多数人在投票时选择弃权。而吴三省始终在观察张起灵的举动,在某个瞬间,他发现张起灵避开其他人的目光,娴熟又隐蔽地看向吴邪。

吴邪也在看他,目光堪称柔顺与温和。

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又很快掠过。像鸟羽轻轻擦过树梢,满树绿叶开始按固有频率振动,将有效或无效的消息扩散出。

吴三省几乎是瞬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。

但他没有发出任何信号,只在统计票数时,极其缓慢地,把自己的手压了下去。

 

-

 

“天黑请闭眼。”

第二个夜晚来临。

“预言家请睁眼。”

“预言家要查看谁的身份?”

一个圆润的图案在半空中缓慢结出,预言家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。我的金水,他想了想,突然苦笑。

“预言家闭眼,狼人睁眼。”

“狼人请杀人。”

黑夜里的仓皇出逃、追捕、暗杀,所有细线都聚拢在一起,暗自结成密网,构筑起属于一个家族的帝国。

“狼人闭眼,女巫请睁眼。今晚,被杀死的那个人是他,你要救他吗?”

女巫震惊地看着亟待他解救的那个人,上一轮的讨论很模糊,女巫似乎无法明白狼人为什么选择杀死他。

“女巫要救他吗?”那个声音沉沉地再问了一遍。女巫幡然回神。这个人不能死,他掂量了掂量,玩味一笑,心说,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,生死场上,多交个朋友,总是没错的。女巫没再继续踌躇,立刻把解药交了出去。

“女巫要用毒药吗,毒谁?”

“女巫闭眼。”

“天亮了。”

“今晚,平安夜。”

平安夜这三个字与上盘某些人的推断结论相悖,吴三省面色阴沉,几乎是瞬间站了起来,但声带好像被一股怪力凝住,无法发声。

指示箭转了一圈指向胖子,胖子猛地跳起来,叫骂道:“他娘的老狐狸。吴三省,是你不是?”

他的下一位是解语花,解语花接道:“我是女巫,昨晚,我救了——”

他像毒蛇进攻前一样弓身,锁定吴三省的全部动作:“我救的人是张起灵。”

黎簇这时才反应过来,忙指着吴三省问:“狼人焊跳?”

“三爷不是狼人!”潘子一拍桌子,长身而起,“谁他妈敢动三爷,老子第一个票死谁。”

张海客操着一口香港话:“这位仁兄,你先冷静啦。你这么激动,很容易让我们怀疑你是他狼同伴的。”

汪灿什么都没透露,抠着桌子道:“过。”

唐宋耸耸肩,也跟着道:“过。”

梁湾靠在椅背上看这一场闹剧,手指慢慢绕着头发玩。她虽然年纪大了些,但总会有一点少女的风情。终于轮到她发言,她笑了一声,手放下来慢慢打着节拍:“我没说错吧。狼人知道自己的同伴是谁,排除同伴,剩下的都是好人。”

黑瞎子谁都没看,只短促地笑了笑,没有发言。

吴邪难以置信地看着吴三省,喊了一声:“三叔?”

这一声里包含着震惊、不解、温情,甚至还有几分恳求。吴邪希望他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,来稳定人心,但是吴三省没有任何回应。他只摆摆手,示意吴邪不要再多说。

票数几乎是压倒性的,就算潘子反投了梁湾的票,但依然不可能追平。

吴三省选择了弃权。

众目睽睽之下,他站起来淡淡一笑道:“警徽移交黑眼镜,拜托了。”这个笑容里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味道。

最后的信息,吴三省心说,这是翻盘的关键。

圆桌边缘上,吴三省的标签逐渐变暗,像熄灭的荧光。

黑瞎子了然地接过警长的重担。指关节敲了敲桌面,他嘻然一笑:“这套玩儿过一次就成了,别一直耍。我是强神,谁想杀了或者票了我,我就带走谁。”

都他娘的跳强神。胖子嘀咕了一句。

只有吴邪还在看着吴三省的座位。他在想那句话,吴三省入座前对他说:赢的方式很多种,规则不一定是规则。

你到底是不是我三叔?吴邪心说。

 

 

 

【B】:

“对我来说,这个事情已经结束了,”吴三省盘着腿坐在地上,胳膊还缠着绷带,“但是对你来说,这一切才刚刚开始。”

巨大的洞穴,前后看不到边界,隐约能听到远处的流水声。

这是一座石山的内部,这座山被凿空挖穿,内壁上覆盖着呈鳞片状倒刺生长的怪石。燃起的火堆照亮了足球场一样大的范围,剩下头顶数十丈高的穹顶,在各个平整的切面上,淡淡地反射着火光跳动的轨迹。

“这是最后的信息。”吴三省道,“是三叔能为你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。”

“三爷,万一他不明白,这个事情就没有任何转机了。”黑瞎子插嘴。

吴三省摇摇头,把一些小石子撒在地上,不规则地汇成一堆。然后手指在中间一划,将其一分为二,各自为营。

他继续道:“我在这些年里,逐渐接触到秘密的外壳。曾经我们的面前是一团迷雾,现在——”

他将面前的石子推过界限,抵达另一种阵营:“我们能触到他们的最外层。

“而这微小的一步,经历了数代人的努力和牺牲。现在你作为新的梯队,要继续和这个家族进行接触。

“原本这件事情不会轮到你头上。”吴三省顿了顿,而后叹息一声,并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
“最后的信息。”他疲惫又郑重地重复道。

面前的黑蛇被掼进竹筒,他又舀了一捧水进去。

“你出去的路上,也许会用到这些药片。”吴三省把手里的药品甩过来。黑瞎子一把接住,皱了皱眉:“没有这种药片,你们无法进入到洞穴里去,只能被困在这里,太危险了。”

“我说的这些消息,如果你能够传递出去,那我留在这里的结局也是可以接受的。”吴三省道,“拜托了。”

黑瞎子没有再多话,他迅速把装备戴上,并离开了这个洞穴。隐约能听到流水声、鸟鸣声,他走过河流,走进丛林。

 

-

 

“他娘的!”

胖子抽起一板凳,猛地扫倒一片,瓮声大叫道:“天真,你丫还要几分钟!?”

“两、两、两分钟!”吴邪被人叠罗汉在最下面,几乎压断气。

楼下张起灵终于拿到鬼玺,旋即放入背包。他随手拆了个木架,立即回身探去,像打飞梭一样,将楼上围攻的人一个个击倒在地。

吴邪趴在凳子上看表,大叫道:“时间到了,胖子别撑了,我们走!”说着撑着爬起来,但是双腿被压得发麻,走两步踉跄了一下。

张起灵斜飞上墙,壁虎般游走自如,一个鹞子翻身登上二楼包厢。然后大步几步,不动声色地把吴邪揽了过来。

“走。”他拉了胖子一把,揽着吴邪就冲了出去。

眨眼间三人冲到新月饭店的大门,迎面拦来一个人,叫道:“哥们儿。”

胖子跟吴邪对视一眼,一下把打碎一半的桌子举起来。

“等等等等!”来人摆手,“我不拦你们,各位英雄豪杰,我是想跟你们做个朋友。这是我的名片,来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,朋友尽管跟我提。”

 

-

 

“那和小哥有什么关系?”吴邪上前一步,疑惑道。

霍仙姑看向张起灵,突然沉默下来。这时候的沉默之于吴邪,是非常地尴尬。因为她既不想回答吴邪的问题,又不打算把话题绕开。

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,吴邪不止一次地遇到过这种沉默,它代表了抗拒、不合作、不认可的姿态,仿佛问话的人生来就低人一等,不配得到合理解答。他曾经希望在张起灵那里得到答案,但张起灵在面对他时,总是将所有无理取闹或者合情合法的问题以沉默应答。

“是为了保护你。”张起灵过去这么解释。

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,吴邪心想,哪怕你欺骗我。

他以一己之力执拗地、磕磕绊绊地沿着张起灵的脚步向前,像云顶天宫断壁上锈蚀的铁链,牵起两人间微弱的联系。然而张起灵的沉默伴随着铁锈一样的血腥气,像一脚长长的针线一样,贯穿他生命的始终。

“……这件事情……当年我们发过誓,这件事情我们都会烂在肚子里。我也不想说这件事,除非他想知道。”霍仙姑缓缓道,用眼神示意张起灵。

张起灵并没有立刻回应她,他把冲他使眼色的吴邪拢到身后。然后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霍仙姑,居高临下道:“我不相信你。”

霍仙姑神色大变,撑着拐杖就要站起来。张起灵立刻后退一步,撇清关系道:“无需多谈。”说着就向外走,吴邪被他带得转身,心里一咯噔,看向张起灵。

张起灵也在看他,那一瞬间的神色在吴邪的记忆里渐次模糊。那时候我是什么表情?他已经统统想不起。只清晰无比地记得那一天风柔天蓝,绿荫浓浓。一切都像是在亿万人群中,姗姗来迟的命中注定。

张起灵说:“带我回家。”

 

 

 

(三)

“天黑请闭眼。

“预言家请睁眼。

“预言家要查看谁的身份?

“预言家闭眼,狼人睁眼。

“狼人请杀人。”

狼人睁眼互认,狼群中细微的不和谐被他们忽略。一狼用手势打出编号,另两狼点头附和,剩下一狼沉默半晌,突然选择弃权。

“狼人闭眼,女巫请睁眼。今晚,被杀死的那个人是他,你要救他吗?”

女巫没有办法救他。

“女巫要用毒药吗,毒谁?

“女巫闭眼。

“天亮了。”

第三个夜晚来了又去。白天像彗星一样,隔了许多年的时光跨度,轻飘飘地去而复返,留有气体尾巴扫过地球。

“天亮了。”

冰冷的声音高声吟诵着,语调古怪,却吐字清楚。在座的人全都心中一凛。

“今晚死的是,潘子。”

圆桌上潘子的铭牌逐渐暗淡,像一颗枯萎的恒星。

“请留遗言。”

“……潘子我,”他笑了笑,“要去陪三爷了。各位玩儿得尽兴。”

他嗓音有些沙哑,面向吴邪,说:“小三爷,不知道三爷的一句话你听过没有。我们的命运不是被自己掌控的,甚至牌桌上的牌运,也不全是。有些人从细节处改变掉我们身边的规则,这是最可怕的一点。”

“黑瞎子是三爷的金水,信他没错,”潘子总结道,“我建议,你们投完票再说话。”说完,他冲吴邪暗递了一个眼神。

“小三爷,大胆地往前走。”

 

-

 

时间定格在这一秒。

吴邪从座位上离开,他苍白着脸,注视着潘子逐渐透明的身影。

他的脑海里猝然翻涌出许多新的内容,那些被分割的、被戒严的、被束之高阁的回忆,连同面前的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,像是两条荒野里越过山丘的铁轨,斑驳着锈迹。它们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交叉在一起,然后难解难分,就像一开始就扎根于此。

他对这些新翻出来的往事同样感同身受。

“潘子,”他恍恍惚惚的,话还没说出口,声音已经无法克制地抖了起来,“我做错了,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来……”

“小三爷。”潘子摆摆手,制止他继续说下去,“多说无益,潘子一切都好,你放心。”

吴邪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,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澎湃的哀恸,像江潮一样,几乎将他冲垮。

潘子轻声道:“大胆地往前走。”

潘子冲吴邪笑了笑,突然高声喝道:“小三爷你大胆地往前走!”

“通天的大路,

九千九百、九千九百九十九哇。

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,往前走,莫回呀头。”

他的身体逐渐虚化,变成一些散落的光点,游离着,浮动在冰冷的空气中。

“小三爷!”潘子在最后一瞬大喊,气喘的声音崩天裂地,在刹那间坚韧如刀,“大胆地往前走,别回头!”

吴邪终于站不住地半跪在地,掌心湿冷一片。他崩溃地哽咽道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张起灵的幻象跪在他面前。这个幻象和圆桌前的张起灵几乎如出一辙,在气息上没有很大差别,却总让吴邪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
“你要走了?”吴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。

张起灵轻拍他的背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:“我来和你道别,我的时间到了。”

 

-

 

凝结的时间缓慢融化,再次流动。吴邪陡然回神,喘息着靠在椅背上,稀里糊涂地听见要投票计数。他摸了摸脖子,感到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了。

等到投票结束,吴邪看到两次平局的票数,与此同时听见骤然响起的“提前进入黑夜”的提示音,眼底神色掠过万千。

他突然冷静下来。

那个眼神,原来是这个意思。

 

 

 

【C】:

录像机迅速倒带,咔哒一声,暂停。

吴邪把它颠倒过来拍了拍,画面依然是杂乱的雪花斑。确认是无法处理的故障后,他随手将它丢了回去,然后陷进沙发里,慢慢拢了拢头发。

外面天色很黑了。

他宁愿相信三叔只是失踪,总有一天要回来。家里的年夜饭,也总是端上三叔的那一碗。他老爹说,兄弟在外面做错了事,只要过年的时候愿意回家,就是可以原谅的。

也许在热闹的鞭炮声过后,会有人从千里之外赶来,也许再也不会有。

时钟分针归位,铃声猝然响起来。吴邪最后看了一眼店里陈设,抖出钥匙,把卷帘门勾下来。

“哎,等等,”一只手从旁探出,陡然托起卷门,“我这儿有个消息,别人要我带给你。”

 

-

 

“这东西怎么戴?”吴邪问那姑娘。

“你如果愿意戴,我会帮你戴上,整个过程需要四个小时,可以保持四个星期。”姑娘看着他,动作娴熟地打开箱子,目光十分冷静,“你想好了吗?”

短短几秒,不过弹指之间,吴邪的脑袋里翻江倒海一通,然后做出了最终决策。

他吸了口气,问:“逼真吗?”

姑娘莞尔一笑,没有回答,指了指旁边的躺椅,示意他躺下。

 

吴邪猛地撑起上半身,摸了摸脖颈处,没有面具和皮肤贴合的触感。他懵然喘了几口气,这时才发现,自己又做了一个梦。

此时吴邪正在三叔的地下室里。

他靠喝可乐度过了计划最初的、最难熬的四个月。

这片区域很荒凉,白天都不见人烟,但是对面宝石山的景色很好看,起伏有势,霞光照射下呈七彩色泽,不过他也没机会出来看看。在这短短的四个月内,吴邪像吸毒一样摄取费洛蒙。他在幻觉中得到了无数信息碎片,也将自己的生命广度急速扩充。

他在四个月内,变成一个独一无二的拥有千年记忆的人,一个已经衰老、早该入土的年轻人。

上瘾一样,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克制。在这些扑面而来的记忆深处,沿着时间长河溯流而上,无数影子从他面前走过,他看到其中有一个影子,体态似乎很熟悉。

吴邪看到这个幻影无数次地从他面前经过,他却没有一次能拦下他,紧接着是冷汗遍体地醒来。

意识逐渐回笼,肢体仍僵硬在上一秒。青筋凸起的手保持向前探去的动作,好像只用把手伸过去,就能将消失已久的人带回来。

吴邪怔了怔,痉挛着爬起来,慢慢蜷在床头。看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,他闭了闭眼,抖着手又给自己打了一针镇静剂。

迷雾一样的感觉再次涌上来。

好久不见。他对那个幻影说。

 

 

 

(四):

第四个夜晚。

“天亮了。今晚死的是,黑瞎子。”

场上有一瞬凝固。

“没有遗言。”

黑瞎子站起来,但没有立即出局。

他的目光在两个人当中巡睃,虽然带着点调笑的意味,但始终冰凉,并无温度,像是在看货架上待价而沽的货物一样,终于点了某个人的名字。

“梁湾,BOOM!”

梁湾大惊失色,面前的铭牌骤然变暗。她大脑一片晕眩,恍然间瞥到自己的牌面,几乎惊叫出声。上面明明一直是平民,却在第三晚过后,觉醒成了狼人。

可是黑瞎子怎么知道?他为什么知道?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觉察出来的?

这个问题却永不会有答案了。

黑瞎子绕桌一周,走到吴邪背后,按了按他的肩膀,交代道:“警徽归你。”

吴邪没有回头。他点起一支烟,平静道:“现在我有两票是吗?”

没有人回答他。座位上的某些人,骤然觉得窒息,极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,他们小心地左顾右盼,却不知这股力量从何而来。

“我一直觉得你不对劲,但也没机会票你,”吴邪漫不经心道,“这次我要试一下。”

胖子一挥手,却不是对吴邪说话:“投吧投吧,快,投票环节。”

黎簇松动了一下狰狞的表情:“……”

“各位大佬,”黎簇双手合十,诚恳道,“只要你们能带飞小弟,你们票谁我都无条件支持。”

“你觉得他要票谁?”解语花似笑非笑地盯着他,“第一把是谁票吴三省最积极,第二把谁在投票时反复拉锯,第三把黑瞎子崩死了谁——而谁,又跟这个被崩死的人步调最一致?”

“投吧。”吴邪疲惫地靠在椅背上,转了转腕表。他外表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很大的、几乎不可逆转的变化,但没有人刻意关注,因为桌上的每个人都在变化。

他们像坐在时间的沙漏里,细沙从孔中飞速漏出,每一粒都镌刻着一份凝固的时间。他们在这个过程里,快速走向另一个极限。

惊魂动魄的、黑色的、永恒的极限。

票数归零,重新计数,十秒之后,声音再次响起来。

“张海客出局。”

吴邪闭上眼,慢慢把手插进头发里。

 

 

 

【D】:

门外的歌声让梁湾觉得荒唐。

“我们是一堆青椒炒饭,青椒炒饭特别香,你知道吗?”

梁湾深吸一口气,猛地拉开门,就看到黑眼镜靠在门口。他一片墨镜已经炸碎了,兜头盖脸的土,浑身是血。

“你怎么了?这儿发生了什么?”梁湾疑惑道。

“我们要败了。我的朋友,把赌注押在一个人身上。”黑瞎子干笑两声,“现在这个人要死了,我们要输了。”

“何以见得?”梁湾心说,你们输又不是我输,跟我有什么关系。

“当然跟你有关系,”黑瞎子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,干笑一声,“我是送你出去的,但是以我现在的状态,不仅不能送你出去,而且自己要死在路上。”

他把头探过去,碎掉的镜片后一片血肉模糊,吓得梁湾后退一步。

“你可以带着我的装备自己走出去,”黑瞎子真心实意道,“但是交易很公平,你要帮我传递一个信息。”

 

-

 

半小时后,梁湾穿戴整齐烘干的衣物,背着黑瞎子的背包,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中。

黑瞎子滑坐在地板上,面前一摊血迹。他目光藏在镜片后,看不出地深邃。骤然间低低地笑出声,而后对着梁湾消失的甬道,说:“BOOM!”

 

 

 

(五):

“天亮了,今晚被杀死的是——”

“等等,”吴邪心不在焉地打断道,“这次让我来宣布。”

等了一会儿,那个声音似乎默许了,并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
吴邪把玩着手里的纸牌,在拇指、中指间随心所欲地旋来转去,顿了顿道:“想必在座有的朋友志在必得,觉得现在我只是挣扎,但是这结果,可能并不如你所愿。”

“说来说去,今晚死的是,”吴邪嘴角微笑,但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,“我,吴邪。”

胖子等人倒抽一口气,正准备拍案而起。吴邪轻飘飘一抬手,制止道:“我还有话没说完。”

他抬眼睨向众人,蝶翅般的眼睫在眼睑投下阴影:“狼人杀气这么大可不行啊,自己暴露了知不知道?”

在座的人骚动起来,吴邪接着道:“杀人前有没有想过我是什么牌?”

他猛地把牌面掀开,摔在桌面正中,众人急忙伸长脖子去看。他慢慢抱臂靠在椅背上。

“是长老。”吴邪慢条斯理地总结道,“今晚,平安夜。”

有人看完牌浑身一僵,突然从袖口震出刀片,蓄力而起,被胖子、解语花按倒在地。

黎簇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,摸了摸胸口,赞叹不已地竖起大拇指。

“来来来,”吴邪抬手招呼道,“大家都投了!老子死而复生,这把必须票死汪灿。”

投票迅速结束。

那个声音开始播报:“汪灿,出局。”

吴邪摸出打火机,啪嗒一声点了支烟,烟气很快逸散开,和室内硫磺味的热气搅拌在一起,显得有些憋闷。他打开窗户通风,缓缓问道:“冷吗?”

没有人回答他,所有人都愈发觉得不对劲。

他们在等着那个声音宣布结束,然而一分钟过去了,两分钟,三分钟,它依然没有任何动静,没有任何即将结束的预兆。这群疲于奔命的旅人挣扎着,终于匍匐到沙漠绿洲的边缘,却突然恐怖地发现面前的一切,极有可能都是海市蜃楼。

胖子问道:“十二人局有四狼,张海客、梁湾、唐宋、汪灿都已经出局,为什么还不结束?”

解语花欲言又止,摇头。

黎簇也觉得奇怪,他看向站在窗边不肯回来的吴邪,电光石火间迸发出一个念头。

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。黎簇求助般地望着吴邪,却发觉吴邪定定看着虚空中一点,烟头夹在手指里,一明一灭,没有什么表情。

黎簇哆嗦了一下,对着剩下在座的众人战栗道:“……我们当中,还……有狼人。”

 

 

 

【E】:

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。

从吴邪再次进入墨脱起,这种感觉如影随形,他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四周有人在潜伏。

也许再早些年,他会大惊小怪地做出一些无效的抵抗,来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随意屈从的人。但从现在的情况来说,他已经没有多余精力来操心了。

吴邪从怀里掏出一小瓶二锅头,喝了一口,然后走出喇嘛庙的门,向雪山而去。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携带,没有人知道他要去雪山深处干什么。他像一个漫无目的、没有同行人的旅者一样,怀抱旁人不明所以的心情,沉默的走在风中。

山谷的雪经年不化,即便朗日高悬,大地如同绵延万里的、明亮的镜子一般反射所有的光线,和温度。

恍然间吴邪又看到那个人的背影。他孤零零地走在雪脊上,步伐稳健,长白山脉犹如巨蛇一般在他脚下游动着,蜿蜒摆开。在某一个瞬间,张起灵突然停下,将背包移到胸前。他缓慢地掏出了背包里不断发出噪音的物件。

下一秒,景致像流云波涛般迅速从身旁掠去,吴邪的视线急速坠入现实。他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,冰凉的刀锋刹那间切上脖颈,没有丁点缓冲。

血像雾气一样蓬起,背后那人冷冷地看着他,似乎在确认他的死亡。

体温在迅速流失,喷出的血在雪地上泅成不规则的一团。吴邪摇摇晃晃地后退,闭上眼,从悬崖上翻坠而下。

汪灿。他默念那个年轻人的名字。

 

 

 

(六):

“……我们当中,还……有狼人。”

胖子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:“他娘的,不可能会有多于三个的狼人,除非多出来的那丫是半路觉醒。”

“就是你说的这样,”解语花冷静道,“你们再想想黑瞎子走之前做了什么。他被杀死,然后选择带走梁湾。我们首先知道他是猎人,其次知道梁湾这个女人,很有问题。”

“她的问题已经大到不得不让黑瞎子选择带走她,而不是我们之后票出的,显而易见的其他狼人。这证明了什么?”

“——这证明了,梁湾很可能就是觉醒的狼人。”吴邪把烟掐灭,回身走来,“下面我们要做的,就是找出最后一个狼人。”

“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,已经非常明显了。”

他像之前黑瞎子出局时一样,绕桌走了一周,最终停在一个座位前。

“行了吧,”胖子突然站起来,“没什么必要,这游戏就是他妈的给自己找罪受。想那么多干嘛呢,是吧?”

吴邪站在原地,谁都没有看,一动不动。

解语花跟着劝道:“吴邪,你要做什么事情,我是举双手支持你的。但是——”

还没等他说完,吴邪上前一步,猝然将张起灵座位上的牌掀开,而后重重吸了口气。

只见上面赫然一个大字——

狼。

 

 

 

周遭的声音、光线伴随逐渐稀薄的空气而远去,极致的白昼之后,黑夜包揽万物。吴邪仿佛刹那间穿越亿万光年的距离,抵达一个了无人烟的、不为人知的星球。

心底的声音呼唤他,醒来。

醒来。

他睁开眼,看到面前的张起灵异常专注地看着他。

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席卷,繁杂的记忆纷至沓来,数以万计的面影、对话几乎彻底充填了他的大脑。他不知道这些对话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产生,但精确到每一毫秒的语气、声调,都给他带来致命的熟悉感。

这是我经历的一切,他心说,这是我。

吴邪面色苍白,挣扎着坐起来,喘息道:“你……”

张起灵默不作声地看着他。

“……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?”吴邪低声道,“你的身份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
“……”张起灵的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一瞬,他淡淡道,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

“不是我想象的那样?”吴邪盯着他,咬牙低声道,“你是狼,从一开始……就是。如果你是人,这盘游戏已经结束了,平民和神民大获全胜!可偏偏你是狼……这难道是我想错了?”话到最后,哽在喉咙里。他几乎已经无法说下去,却在下一个瞬间,浑身僵硬。

张起灵抱住了他,一手圈住后背,一手按着后颈。这是一个非常煽情的姿势,像天鹅在凉如水的夜色里,交颈而眠。正如吴邪在幻境中早已经预见到一样,他们两人在漫长的时光里分分合合,像两个打散的毛线球,无辜地、相互折磨地纠缠在一起。

无论如何都解不开,无论如何。

“张家自称为牧羊人,历代守护一个秘密。但是这个秘密是一个炸弹,有截止日期,”张起灵紧紧抱住他,叹息道,“我在之前的时间里,做过许多徒劳的事情,来延缓这个日期的到来。后来我发现……

“有别的解决方案。截止日必定到来,但不代表死亡。”

他把吴邪的头抬起来,抵着额头道:“游戏在你们这一辈人结束。只要我留在这里,剩下的人,谁都不会死。”

“那你呢?”吴邪定定地注视着张起灵,问。

张起灵避而不谈,微微一笑,那笑容虽淡但愉悦:“你和我姻线相连,会长命百岁。”

“有意义吗?”吴邪冷冷道,“没有人承你的情。你做的这些事情,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
张起灵未置一词,隔了半晌,他说:“有意义。”

“没有。”吴邪不为所动,反驳道。

“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,想过很多过去的事情。”张起灵指着胸口沉声道,“每想一遍,就像和你度过一生。”

川流不息的光阴被骤然截断,以故人的姿态,百转千回地逆流而上。记忆倒行,时针惊心动魄地回到起点,一切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。

“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,其实是为了保护他。”

当时吴邪心想,也许别人并不需要这份保护,也许他只是想知道真相,然后一心求死呢。

“你们两个在一起,迟早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。”

那我宁愿我们从未遇见过。

“带我回家。”

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,只要你愿意,只要我在。

“我是来和你道别的。”

你要去哪儿,长白山?那是个很冷的地方啊。

“这一切完结了,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,似乎现在能找到的,只有你了。”

只有我了。

潜藏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,隔着十多年的、漫长的、浩荡的时光,重重砸在手背上。

吴邪攥紧他的衣服,模仿着张起灵的样子,指着胸口说:“我们已经度过一生。”

鸣笛声乍然响起,飘荡在这个区域的每个角落,像无数道反射的光线一样,在这片区域里迂回萦绕。

吴邪擦了把眼角,站起来道:“但是你没想到,我们还有机会。”他冲张起灵一笑,那笑容里甚至携带着几分得逞了的、骄傲的狡黠。

张起灵看着他,就像很多年前,很多次吴邪从睡梦、昏厥或者其他状态中醒来时,总会看到张起灵在注视着自己。在那持续数年的眼神里,裹挟着两人都没能觉察到的温情。

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,吴邪说:“等我。”

 

-

 

吴邪的身影陡然出现在房间里。来不及回答惊诧不已的众人,他匆忙走到圆桌前,说:“还有一个办法。”

“各位请把牌给我。”

十二张牌被他依次收集,摊在桌面上,细致地拼在一起,背后的图案逐渐显现出来。

“这是什么?”胖子站在吴邪背后围观,此时困惑地发问,“他娘的怎么有点眼熟?”

“胖子,”吴邪头也不回地说,“你有没有想过,你在这里做出的每一个选择,都不是毫无缘由的选择。你选择的每一条路,都是有后果的。”

“……”胖子思忖一番,好像忽然想通什么一样,浑身一震,悚然道,“你是说——”

“——你是说,我们做的选择,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些事情?”解语花皱着眉头道。

“确实如此,”吴邪已经把牌拼得差不多,回身解释道,“我们影响的不仅仅是‘一些事情’,而是另外的‘我们’。”

这句话其实非常费解,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吴邪详细解说了。他飞速道:“我在和小哥接触的时刻,发现了这样一件事情。

“他在第四晚消失之前,曾经同我告别,然后前往一个别人都无法进入的地方。

“第五晚结束后,我翻开了他的牌面,不知道触发了什么,被传送到他进入的那个地方。”说到这里,他用力回想,似乎难以描述那个场景,“那是一个…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地方。

“我选择把它叫做,枢纽。”

在不同的宇宙里我们意识往来,无限输出,熵值增加,就像驾车高速行驶在相同的航线,却永远不会撞车。这是枢纽要做的本职工作。

“但是,”吴邪说,“出现了一些故障。”

不同的世界塌缩在了一起,同一个人的不同投影的意识串联起来。满天飞的、错综复杂的记忆相互覆盖,相互说服,最终心安理得地存在下来。

“你现在……”解语花严肃地看着他,想要劝说些什么,却又住口。

吴邪明白他想说什么,他微微一笑,碎光从眼底静静地流出来,点染在眼睫上,流光溢彩:“不瞒你说,我要去……拯救他。”

最后一张牌被轻轻放下,脑内风暴平地乍起。

在那一瞬间,吴邪骤然想起两人之前的对话。

“不要放弃自己。”张起灵紧紧抱着他,好像要把后半生的力气倾注在双臂上。

吴邪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,没有吭声。张起灵从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,他叹息道:“……也请你,不要放弃我。”

他们在时间交错、世界折叠的枢纽里互相凝视,互认对方是生命里唯一的光。

我需要你,请拯救我,请吩咐我,请顾念我,请等候我,请不要……放弃我。

因为你,我无所畏惧。

 

 

 

后记:

镜头随之上移,年轻人把十二张牌码齐了,一一摆在桌面上。

牌面的细纹毫无阻碍地拼接在一起,组成一个十年里经常入梦的、不能再熟悉的图案。在这十年的经历里,他渐次了解到到枢纽和图案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
他轻轻舒了一口气,好像在茫无头绪的迷宫中,找到了唯一的出口,更像在持久的、天寒地冻的三九时节里,拥有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火苗。

“这个冬天,就这么过去了,”年轻人笑了笑,说,“现在,我要去完成一件事情。”

“剩下的故事,下次再说。”

他疾走两步,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,突然回过头来:“再见。”

正在此时,窗外群山遍野响起汽车的鸣笛声。

 

 

 

THE END


评论(3)

热度(108)

  1.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